中國城市化的秘密被他說透了!(深度干貨)
2016年05月29日 15:30 來源:鳳凰財經綜合 來源:復星地產,作者:周其仁
50%的地球人,聚集在1.5%的地球面積上!
很高興和各位分享一點粗線條的思考。最近我研究城市經濟問題,訪問了不少城市,發現城市化遭遇“拐彎”——過去的模式現在遇到很大壓力,涉及籌資、債務、城市規劃、城市管理等等諸多方面。
先來看看“上一程”。改革開放后,中國的要素開始流動了,計劃體制下,人是不能隨便跑來跑去的,改革開放后很大的變化就是人、財、物都可以大規模地流動。
問題是這種流動帶來了什么?我們看到,一到春節大城市就沒人了,去年和今年有報道稱很多村莊開始堵車,農民工開車回家沒地方停車。過了正月十五,大城市又開始“活”過來了。我們有時候就會想,這樣的狀態一直會持續下去嗎?我們一直就是每年幾十億人次的春運,中國人未來要一直這么過下去嗎?
仔細觀察這個流動過程會發現,隨著時間的推移,在流動當中開始出現集聚,開始有一些人口比較長時間地,也比較穩定地居住在一些地方,其實是從流動轉為遷徙。那么,這些人到底會往哪里聚?流動人口最后在國土上會怎么分布?我們不妨看看全球和一些國家已經發生的趨勢。
首先我們看到,目前世界的城市人口占總人口的一半,中國現在城鎮化率略高于這個數,差不多是同一水平。但是我們可以看到,全世界這一半人所居住的面積是400萬平方公里的城市,僅占地球表面面積的1.5%。我剛看到這條資料的時候有點吃驚,一半人所居住的空間占地如此之少,令人印象深刻。
再看美國的情況,約2.4億美國城市人口居住的面積僅占美國國土面積的3%,卻生產了GDP的85%。這條資料也是要引起注意的。當然,美國的發展階段和我們現在不在一條線上,但是我們在分析問題的時候是可以借鑒一些極端值的。
第三看歐洲的情況,歐洲要比美國分散化一些。巴黎的人口占法國人口的3.4%,但生產的經濟量是總量的24.5%;倫敦人口占英國人口的12.3%,GDP達到20%;布達佩斯占匈牙利人口18%,GDP占35%。
再看我們的鄰國日本,國土面積不大,人口很多,山地很多,所以它的集聚度看起來就更加顯著。它的三個大的都市圈集中了將近69%的總人口,生產了74%的GDP。所謂大東京圈,就是23個城區加10個獨立市,構成東京都,再加3個東京灣的縣就構成了東京圈。東京圈的國土面積比北京市還小一點。但是它集中了將近29%的日本人口,生產了30%以上的GDP。
下面一個數據是發展中國家。圣保羅占巴西人口10%,GDP生產了36%,利馬占秘魯人口的26.5%,GDP的53%;墨西哥城、開羅,開羅是世界銀行2009年提供的,占國土面積0.5%,生產了經濟總量的40%。
這些數字、人口、面積給我們思考中國城市化的問題提供了一個參照。流動之后會出現集聚,而長期來看,人口在整個國土面積上分布很不均勻,一些被叫做“城市”的地方,占地面積不大,卻集中了很高比例的人口與經濟活動。
好大喜功攤大餅!中國氣派的“城市病”
我們是一個長久的農業文明,在傳統農業下,老鄉拉一條牛種地,那是走不遠的,所以村莊靠近土地,是一種很發散的居住生活模式。工業化以后,特別是發明了電,在交通上開始有鐵路,再加上通訊革命,經濟和人口的集聚程度就有增無減。
不妨看看最尖端的兩個例子,人類究竟可以聚到一個什么程度?大家看:東京不過占日本3.4%的國土,卻集聚了28%的總人口,2010年東京的人均GDP7.2萬美元,高出全國平均值67%。美國曼哈頓島,晚上在那里的居民大概是每平方公里2.7萬人,歷史上最高數據是3.1萬人,白天還會有大量人口進去上班、旅游、觀光、購物,那些人口叫白天人口,我們再看看曼哈頓一平方公里的經濟活動,相當于16億美元的GDP。
2014年1月份我在紐約走了很多街,對它的密度有了新的理解。我從下曼哈頓一直到哥倫比亞大學大概二百幾十條街,縱向大概八到九條大道,街和街之間我大概走一分鐘,道與道之間大概走兩到三分鐘,這樣看紐約的街區是非常密的,街區切得小小的。我今年路過,特別注意數了馬路有多寬,一般的街也就是10步、12步、15步,很寬的大街24步,大道也就是20多步寬。對照我們國內,我走過的不少城市,特別那些空蕩蕩的新區,馬路寬70步,且橫豎都是70步。我們不一定要從中馬上得出什么結論,但至少要納入思考,什么情況下把街修那么寬,什么情況下可以把街修得窄窄的?后果究竟市什么?
城市專家提供了一個參數,什么叫宜居城市?住在那里覺得非常便利,一平方公里如果有100到120個街口,這樣的城市非常宜居。因為它非常便利,馬路小小的,但是路網非常密,商業、服務設施可以到處分布。紐約這種街區,就是1平方公里120個路口甚至還要多。
歐洲的城市,我去過巴塞羅那,也有120個路口,雖然不像下曼哈頓那樣樓那么高,但是樓很密。它的街區都是由130米左右見方組成,一個城市有幾百個方塊街區。上海的浦西也是一平方公里很多街口的。但這些年來,的確也修了不少大而無當的城市,氣派不小,就是密度不足,一平方公里僅僅就是十幾個路口而已。這樣的架構,沒人時空空蕩蕩,一旦人口集聚,立馬擁堵。所以我們不要一見擁堵就斷言城市已經過密了。其實不一定,可能是密度不夠——路網不夠密,馬路修得再寬,毛細血管不發達,人流、車流都無從疏散。不少城市大馬路一堵一兩公里,連一個岔口也沒有,除非棄車而逃。所以,要防止誤診,不要一見擁堵就以為是密度過高的結果。
日本民營企業家和六本木的啟迪
東京是一個現代大都會,但東京不是哪里都現代,1986年前后,東京的一些街區看上去也是陳舊、亂糟糟的。東京沒有采取全城大拆大建,而是在某些點位上進行城市更新,一小塊一小塊來,然后累積出的一小塊一小塊地,叫“都更”——都市更新。五年一看、十年一看,這里就發生了變化,這個街區就是很有名的六本木。
當時有一個民營企業家對城市改造有意愿,他想在街區修建充滿魅力的文化都市,建一個立體城市花園。日本是土地私有制,這塊地面積上有400個土地所有者,為了說服這400個人,這位企業家花了14年時間和他們溝通。他領著他的隊伍每天去給土地所有者深度鞠躬,討論這個街區要不要改造,最后約定將來開發的收益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由原來的業主享有。接下來他們還要跟東京都的城市規劃部門協調,因為他的構想和原來的城市規劃不一致。
從這個企業家提出構想,用了14年的努力再加上3年的開發時間,到2003年的時候,六本木就開發出來了,最高的樓是一個高層建筑,上面可以俯瞰整個東京,底樓設計有花園和小橋流水還有住宅。這里有800戶人家、2000人口住在這塊土地上,這就是錯落有致的商業文化。
這個樓我們去過的人都會印象深刻,因為這塊地并不是一個天然的土地,而是架在高速公路上的人造地基,有3400平方米的面積。因為日本道路法規定,公共道路上空是不能有上蓋建筑的。他們和規劃當局做了很多溝通,最終說服了規劃當局對法律做出了新的解釋,當然,增加的這塊空間還是屬于東京市民,屬于公共空間。
這個大樓還有一個演藝中心,這也是我下面要討論的,為什么我們現在演出劇市場上不來?如果我們下了班再看演出,坐什么車去、怎么下來、怎么停車都是問題,無疑看演出的需求量就下去了。再看這個建筑,它把很多演藝場所放在地鐵車站上,人們出了地鐵站就可以看戲,里面有很多不同種類的演藝場所。更了不起的是演藝廳樓頂還有一個空中立體城市花園,花園中間還有一塊水稻田,因為他們認為水稻是文化的根兒,所以每年水稻成熟之際,這位企業家都會領著住地的小孩子們割水稻。
這個項目改造了17年。它在城市中心離皇宮不太遠的地方形成了一個交通樞紐,完成了城市更新計劃,變成了東京的一個新地標。
現在每年有4000萬人到這塊11.2公頃的土地上訪問、參觀、購物、看演出,形成了一種新的城市形態。現在大概平均一天10萬人,周末會有20萬人到50萬人,這成了東京的一個景觀。而這塊地的面積是多少?不到10萬平方米,建筑面積是76萬平方米。聽起來容積率非常高,可是現場去過的朋友都知道,它不會讓人有壓迫感,而是把疏密處理地很好,表明人類在城市建設方面其實是有很多發展空間的。
我和杜平2010年訪問東京的時候看到,受六本木改造成功的影響,這里也進行了都市改造,叫做“都心”,就是城市中心地區的改造,跟我們這里上一程的城市規劃路線是相反的。我們是不斷地往大攤、往外擴,一個新區一下子就跳出去30公里,最后兜來兜去再往回走,增加城市中心地帶的活力。
我們今年再去看到,這里已經出了23區,是其中一個獨立市,叫做吉祥寺。這個地段是很好的,因為有看櫻花的公園,原來是皇家公園,后來向平民開放,周邊的地產也非常具有吸引力,價格非常高。日本房產泡沫破滅以后,其他地方的房價下去了,而這個地方的房價還是穩升,要排號才能買到這里的房子。它的經驗是什么?就是把很多城市設施和車站緊緊攏到一起,一條是日本很有名的日鐵,還有一條就是八王子鐵路公司。
我們的鐵路包括高鐵,很多車站都是遠離城外,不在城里。我們是條塊分割,鐵路是鐵路,城市是城市,國務院給錢就給你修里程,給你報有多少客流量。這個沒有什么錯,所以車站修得遠,因為地價便宜,不會修到城市中間來。因此對坐交通的人來說,“北京到天津是29分鐘”實際上是指北京南站到天津東站29分鐘,而不是北京到天津29分鐘。我們的鐵路沒有修到城市當中去,沒有把鐵路的利益和城市的利益攏到一起,而日鐵是攏到一起的。它的鐵路是兩邊打通的,不影響城市的活力。他們也有一個理論叫“車站城市理論”,就是通過有軌交通來集散城市的人口,增強城市的承載力,增加居民的便利性。
改變思路!密度!密度!密度!
下一程的城市化要換一個維度思考,城市密度很重要。無論大中小城市,我們是不是在已有的技術管理水平下達到了合理的密度。密度之所以重要,我認為有以下四點原因:
第一,密度夠,分工就發達。我有過十年上山下鄉的經歷,農村沒有賣早點的,因為需求不夠;反觀北京和上海這樣的大城市,早點就是大產業。所以需求聚起來,分工才能細。如果你到村莊里說給我剪剪手指甲,這是一個很粗魯的要求,這種“奇怪”的要求只有在人口集聚的地方才有。至于分工,政治經濟學鼻祖亞當?斯密提出分工生產率,生產率提高是收入提高的根源。
第二,聚到一起,信息成本就降低了。為什么城里人說消息靈通?因為人們聚集到一起,信息可以免費分享。越是發散,信息傳輸成本越高,就會阻礙信息的流通。相反,聚到一起,信息成本降低,基礎設施建設的成本也降低。
第三,現在經濟增長越來越多地依靠知識驅動,所以要研究知識是怎么生產出來的,當然要一批有頭腦的人,但還不夠,優秀的頭腦如果是孤零零的,很難有效的進行知識生產。不同的有頭腦的人密集地湊到一起,互相碰撞,互相激發,所有科學中心、研究中心都離不開這一條。一分散,很多思想激發就消失了,這一點也是支撐集聚的理由。
最后,特別是新興市場國家、發展中國家,往往是先把首都建設好。所以,很多福利往首都、大城市和“面子工程”傾斜,這也會把人吸引過來。除了集聚帶來的正常利益之外,現在還有城市偏向帶來的集聚效果。所以,現在新興市場國家的首都規模基本上都比老牌大都市大。
從微觀角度來看,人往高處走,城市收入高,沒有其他太復雜的道理。讓人們移動,開始時可能因為不懂所以害怕,但這些都可以慢慢克服。一旦克服障礙,哪里收入高,人就會往哪里去。現在,城鄉收入差有三倍,人怎么會不行動呢?我移過去收入就高,至少能獲得更多機會。所以,這也支持了我們對密度維度的理解。
上海的中心城區,讓人印象深刻
我從紐約、日本回來在國內做調查,國內到底是什么情況?論城市,密度高的地方是深圳,因為深圳只有2000平方公里,所以它每平方公里的GDP是4億多人民幣(前年算得),對比曼哈頓16億美元,香港、新加坡的4、5億美元,還是低不少,但比很多城市高。心有不甘,再到城市里面去找,發現中國城市概念跟國際城市概念不完全相同。我們的城市都是有城有鄉的,如上海,6000多平方公里,是當年把江蘇10個縣一筆劃給上海的結果。如果到“老上海”調查,我找到一個最小的區——靜安區,僅占整個上海面積的千分之一點二,只有7.62平方公里,但住了29.61萬居民,每平方公里是3.2萬夜間人口。靜安區2014年的GDP是660億人民幣,每平方公里14億美元。
去過上海的人都知道,靜安區是上海公認管理比較好的一個區,7.62平方公里一半是商業區,一半是居民區,一平方公里晚上人口其實是6萬人,但是看那個社區、街道,管理得井井有條。
此外,大城市中間有很多小地方,如果稍加改造,它會大大增加承載和活力。靜安寺是一個千年古剎,它與一家大型商場之間,隔有一條狹長的巷道,也就十幾米寬,1000多米長,原來多少年就是封閉著,誰也不能通行,更不能利用。后來把它打通,兩邊開發成小商鋪,現在成了一條時尚步行街,市民可以通行購物,變成很有人氣。這個例子告訴我們,我們的城市市中心有很多地方是不通、不暢的,有很多潛力遠遠沒有挖出來,我們的城市里有很多是斷頭路,各自為政的封閉空間,城市的脈絡沒有通透,這樣就使城市的擁堵問題變得更加嚴重。
不要以為密度高了一定亂,不一定,經驗證明,城市的合理加密可能更加有序,這取決于我們的觀念、知識和管理能力。
是不是只有大城市才有密度問題?其實,小城市、小城鎮也有密度問題。
我聽說日本有很多5萬人、10萬人的小城就叫市,而我們很多鎮都是100萬人,這是我們的行政體制和城市發展中另一個需要研究的課題。我這次專門到日本看小城市,訪問了富山市。研究的課題很有意思,老齡化。
如果人口絕對數在減少,怎么讓這種城市有活力?我們就訪問了這些城市的市長,他們把這叫“緊湊型城市”。為什么緊湊呢?因為原來人口多,城市面積比較大,現在遇上老齡化,人如果再不出來,這個城市就顯得死氣沉沉。怎么讓它有活力?他們就提出“緊湊”概念。往哪兒湊?他們的方案很有意思,先投資修建城市的一條路面電車。為什么叫“路面電車”?因為這個車非常矮,老人抬腿就能上去,不用坐地鐵,不用爬上爬下。路面電車把主要的住宅區和商業文化設施都連上了。這個投資中,政府出了哪部分錢?就出了修建軌道的錢和車輛開發的錢,剩下的項目就招標,哪家公司來營運城市路面電車系統,就來買。然后動員公司捐一個車站,公司LOGO和名號可以展示在車站。最后還動員市民捐椅子,上面有銅牌刻著捐獻者的名字。現在,這條路面電車已經修成十幾公里的縱線和17公里的環線。
怎樣才能激活城市?他們以車站和車站為節點,用各種政策吸引老人住到車站線周圍500米的地方來,這樣老人就很容易出行。我問,這對財政有什么好處?市長的回答也很有意思,說他們委托大學做了研究,老人家一天走1000步,醫療費用就下降。日本的很多老人是有購買力的,他們走出家門,消費就火了。
我訪問過國內很多城市,這些年修大發了,要把所有的街區都用公共服務支撐起來,下一程是支撐不了的,所以能不能適當地湊到一個小范圍內提供公共服務,把那一塊的生活質量提高,然后再往外擴?因為我們還沒有到老齡化那么嚴重的程度。
“城市化下一程”,需要“城市事業家”
如果說上一程的城市化是比誰的城市攤得大、建了不少有地標性的建筑,那么下一程就要比比城市里有什么樣的生活質量,有沒有活躍的經濟、文化、技術活動,這些活動也是國民經濟和城市生活質量很重要的一個方面。
下一步的城市化很可能是從“擴、擴、擴”變成內源型的、緊湊型的,不能只從尺度看城市,更要從密度看城市。我理解的城市,它應該是由密度定義的,城市和農村的差別不在于大或小,而在于密集還是稀疏。所以評價城市化的好壞不光要問大小,還要問夠不夠密,要終止單純“攤大餅”。緊湊城市的概念已經寫進了城市發展規劃當中了,問題是怎么在城市化過程中落實。
城市化的下一程除了要進一步改革征地制度,還要把城市經營、城市活動的很多體制激活,讓民間、社會上、很多有這方面才能的城市事業家更好地發揮作用,共同把我們的城市化推到更健康的發展階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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